【雜感】新生活讀取中

今年二月初在小白兔買了Fugazi的「Red Medicine」和Wire的「Chairs Missing」，當時有滿消費額度抽折扣的活動，歷來從沒中過什麼獎的我竟然抽到大獎49折。和B徒步走夜晚的師大路、汀洲路、南海路、青年路回家，沿途我把自己手上的牌全部清點了一次，也寫了幾個版本的劇本，告訴自己：我真的可以去做，我該離開了。

我不相信運勢，但我知道從一個階段正式跨到另一個階段是需要氣勢的；有時頭過身就過，有時頭過了但就差一個屁的推進力。噗，通。

生在爸、媽、兩個舅舅、兩個舅媽都是老師的家族裡，生在這個時代，你可能會長成一個流浪教師（或教甄時走後門的正式教師吧我想），或一個棄絕他們的價值觀也心安理得的人。但基於某些理由激起的償債心理，我一直都想走第三條路－－做我能夠向他們說明的事，只要我加上一些註腳就能安然滑進他們好球帶的事。這造就了我對「生活二元性」的信仰，白天當自己的代理人去和所有他者互動，覓食營生，晚上才有權利把自己打開。所以我沒有考慮過出國留學，大三升大四報考了公務員補習班，最後根本沒去考；畢業後投履歷石沉大海，Winslow說Naomi那裡需要系上選修日文課助教，我才決定要接下來並準備研究所，報考的也不是文學所，而是翻譯所（並不是說翻譯是種妥協。文學於我太接近宗教，翻譯則是一份國中開始就希望做的理想工作。我只是想投向俗，而非聖）。

不過呢，二元生活的經營總是以失敗收場，可能是因為我居心不良，希望幫償債再渡上一層報復的意義，太專注於策劃一個諷刺劇的哏，反而失去帶著它跑上軌道、抵達終點的力氣。比方說，我提議要在大四時交換學生到日本去，打算整天研究御宅文化，不過最後被回了一句「幹麼不畢業後去讀個學位」，就沒了下文；比方說，我想著當上公務員後大概是不會結婚了（那時候我還沒和B在一起），所以要把錢全部砸去買CD和動畫DVD Box，回家就關在房間裡。翻譯所在口試階段落榜後也沒想過要重考，立刻重開了104的履歷，登錄了22k媒合，最後進了皇冠。

然後離開了。 原因或許可以扯一大堆，但簡單化約就是：事實已證明二元的生活需要花太多力氣在後設思考上，每天桌子中央的白色粉筆線都會糊掉，而你總是要先補線再開始和自己玩互幹拐子、「不許跨過來」的遊戲，能量的使用方法未免太不經濟。當然，他們會跟我說你還太年輕，不需要這麼快轉行，不過那天晚上走在汀州路上我告訴B的是：我要趁火花還在的時候趕快試試，不行的話再逃回去就行了。我可不知道「尊嚴」為何物，我這麼愛舞鶴。

最後要再提一次償債／報復。從大二升大三那年暑假至今，我在台北搬過好幾次家，有搬自己家當的，也有參與別人搬家過程的。大二是從宿舍搬到三重舅舅家，因為我暑假留在台北打The Wall的工；大三搬到萬華和平西路三段；畢業前夕幫確定延畢的B連夜把所有家當從A樓搬到B樓，那是在板橋；畢業後我搬到B那裡，確定要接任Naomi助教、準備研究所考試後我又跟以前的朋友合租在萬華的雙和街；最後跟B住在現在這裡，青年公園旁邊。

剛畢業之際，我寫了一篇小說想處理上述經驗的眩暈。小說本身沒什麼好提的，就是一個平常沒在拉筋的人每天不斷往前衝刺所招致的扭傷、瘀青和汗水的總和。我要點出來的是，小說以主角的母親拜訪他新租的房間為結局。那時我完全沒在記日記了，所以不知道這個場景到底是我的犯罪靈感，或真的是一個預言。

總之，來到雙和街看房子的那天，我馬上就投了贊成票。我的第一個想法是，這個閣樓的架子可以把我的書一字排開。和我合租房子的朋友在國家特勤單位上班，一個月只有幾天可以住在單位外，但還是希望有個地方可以待，權衡的結論就是要找房租低的地方。話雖如此，我至少還是想不通今年已經在內湖買房子的他當初為何會點頭。那地方房租只要七千，應該不難想像是什麼樣的鬼屋，不對，應該說你猜得到是鬼屋但不可能想像出它的具體樣貌；它有三層樓，附廚房，只有一間浴廁，毛了嗎？我的第二個想法就是償債／報復；沒生產力的人住這樣的地方剛好，又，我以此宣示願意預支刑期，換取從中產階級叛逃的自由，我要活得礙眼又好好的。

後來她真的來了，沒有商量的餘地。當時某個颱風剛過，我在B板橋租的房子住了幾天才回來（那邊還沒退租，我們兩邊都會住），發現通往陽台那扇門的玻璃碎裂，從沒漏過水的牆隙也失守了。她站在我房間的中央，在B和我妹的閒聊聲環視這個鐵皮屋頂下的零落，哭了。事後我問B，B並沒有注意到。可能是因為她很快就搬出冷靜、具體、骨牌式的責難，只有預謀或預言過這一刻的我能夠挑出不連戲的畫面。

那一年內還有很多正常、如今在社會上也很傑出的人在那怪異的房子裡來來去去，讓一切顯得更詼諧弔詭。我已經過了想寫私小說的階段了，所以不會掠奪他們的人生（雖然我內心的編輯魂知道寫成非小說搞不好可以賣），也不希望別人以為我在森林裡灑餌，最終只是要他們迷路到我的人生裡頭來。但我非常非常希望寫那棟房子，在裡面放進架空的事件和架空的人物，最後那些角色都離去了，結果剩下的灰塵、指紋和氣味都是活生生的我們當年遺留的。

寫下本文作為欠據，讓有心人日後催繳。這次我會好好拉筋的。